腾云031

作者: 2014-08-12
第七王国的历史

推荐人:廖臻   媒体人、台湾政治大学传播学博士

 

推荐语:

在西方,人文学者对于科技的观照有这样一种理论:他们关注的不是某项工具技术及产品,而是穿越浮动的表象,把握科学技术背后的本源命题。这种整体性、本体论的观念逼近,近乎韦伯的“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场域下的宗教情怀,成为西方科技史诗时代发轫的动力所在。

 

而通常,关于科技的形而上分析,有两种“范式”,一是科技文化路径,比如西方大哲丹尼尔•贝尔对后工业社会的解构,大体便是如此;另一种是科技哲学路径,大名鼎鼎的李约瑟便是从这一角度阐述了中国古代科学史上的诸多“元命题”。与他们相比,凯文•凯利似乎更具雄心,他以置身事外的上帝视角、宇宙高度,俯瞰科技的前世今生和自然进化,简直有点《万物简史》的味道。难怪同样是分析的时段跨度,贝尔是几十年计,李约瑟是千百年计,而凯利动辄上亿年。

 

凯利用新词Technium(技术元素)指涉“技术有机体”,并把它放置到如此漫长的时段中予以审视,其间历程便宛如进化史般展开:技术,并非仅是人类创造的产物,在人类发展的原初,它便已独立存在且遵循自我规律衍化。推动它日新月异进化的,是使用者、社会环境、文化及“熵”等,这些因素俨然可以看作人类进化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劳动”、“语言”、“分工”等关键变量。

 

如此诱人的分析似乎必然导入一个追问的终点——

 

未来技术会怎样发展?电影《机器人瓦力》中呈现这样的隐喻:人类最终堕落成只会按键操作指挥的可怜虫,机器人除了比人类智商更高外,甚至具有悲天悯人的超高情商。凯利不落窠臼,并未故作高妙新添一种预测,他只是平静地告诉我们,科技与前面六种生命体不同,它的进化并非渐进式,而是有时突进,有时回转,即便是看似衰亡的技术,也被“文化”这个容器所存储,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候以新的方式“复活”。人与技术的关系,仿佛镜里镜外,早已一体两面,不可分割。

 

 

 

文章内容

第七王国的历史

/Kevin Kelly / 熊祥

 

 

回顾旧石器时代,我们可以观察到这样一个进化时期:当时人类的工具还很原始,技术元素处于最小化状态。可是,由于科技先于人类甚至先于灵长类动物诞生,所以有必要超越我们人类的起源去了解科技发展的真实情况。科技是人类的发明,也是生命的产物。

 

如果给迄今为止在地球上发现的各种生物分类,可以分为6大类。这6大类——或者说生物王国——中所有的物种都有共同的生物化学结构。其中3个王国是极小的微观生命体:单细胞有机体。其余3个是我们常见的生物王国:菌类(蘑菇和霉菌)、植物及动物。

 

6个王国中的所有物种——应该说今天地球上生存的所有有机体,从海藻到斑马,都是同步进化的。尽管生命形式的复杂性和发展程度不同,但所有存活的物种从祖先那里进化而来,用了同样长的时间:40亿年。所有生物每天都要经受考验,努力适应环境,延续数亿代,组成一条从未间断过的生命链。

 

很多生物学会建造住所,这些住所有助于主人获得身体组织所没有的能力。居所是动物的技术,是动物的延伸部分。人类的延伸部分是技术元素。马歇尔·麦克卢汉以及其他一些人认为,衣服是人皮肤的延伸,轮子是脚的延伸,照相机和望远镜是眼睛的延伸。科技发明是我们的基因创造的肉体的伟大外延。这样,我们可以认为科技是我们的延伸躯体。

 

技术元素的进化与基因有机体相似,差异很小。二者有很多共同的特性:两种系统的进化都从简单到复杂,从一般到个别,从统一到多元,从个体主义到互利共生,从低效到高效,从缓慢变化到更大的可进化性。科技有机体随时间变化的过程符合一种与物种进化的系统树相似的模式。不过,科技表现的不是基因性状,而是观念。

 

但是观念从来不是孤立的。它们被嵌入一个由辅助观念、推论、支持性概念、基本假设、负效应、逻辑结果和一大堆后续可能性构成的网络。观念结伴而行,脑子里有一个观念意味着有一批观念。

 

这些联合就像交配。它们创造出继承古代科技的系统树。诚如达尔文的进化论所言,微小的改进得到更多的复制,创新就在人类世界稳定传播。早期的观念孵化新观念并融入其间。技术不仅形成相互支持的生态联盟,而且指引进化的方向。技术元素的确只能被理解为一种正在进化的生命。

 

科技的进化与自然的进化相似。主要的科技变革也是从一个组织层次过渡到另一个层次的通道。按照这样的观点,与其给铁、蒸汽动力和电力这样的重要发明分类,不如根据新科技如何重塑信息结构来编目录。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字母(与DNA有相同之处的符号串)转变成高度组织的知识,这些知识存在于书本、索引和图书馆等系统中(与细胞和有机组织相似)。参照史密斯和绍特马里的方法,我根据信息组织达到的层次整理出科技的重大转变。其中每一步,信息和知识的处理都达到前所未有的层面。技术元素的重大转变如下:

 

灵长类群体→以语言为基础的群体

口头传说→文字/数学符号

手稿→印刷品

书本知识→科学方法

手工制造→规模化生产

工业文化→无所不在的全球通信

 

没有哪一次科技转变像第一次——语言的发明——那样全面地影响我们的物种和世界。语言作为存储器保存信息,比个人回忆更加适宜。以语言为基础的文化保留传说和口头知识,传授给子孙。有些人还未生育后代便死亡了,但他们的学识将被铭记。语言使人类能够比基因更快地修改和传播知识。

 

语言文字系统和数学的发明进一步构建前人流传下来的知识。观念可以编成索引被人们检索,更方便传播。文字让信息系统得以渗透到日常生活的很多方面,它加速了贸易、历法的发明和法律的形成——所有这些又在更大范围内丰富了信息。

 

印刷术让文化广为传播,再次扩充了信息的组织。与印刷品一样,文字符号处理也变得无处不在。图书馆、目录、交叉索引、字典、重要语汇索引以及简评出版物遍地开花,导致信息的普遍性达到新的高度,以至于今天我们甚至没有留意到印刷品在支配我们的视觉感官。

 

印刷术之后出现的科学方法在处理人类造成的知识大爆炸方面更加精准。通过同行评议及后面出现的期刊,科学提供了一种方法,可以提取可靠信息进行检验,然后使之与越来越多的其他经过检验、相互佐证的事实联系起来。

 

这种经过重新整理的信息——我们称之为科学——可以用于物质结构的重组。它可以产生新物质、新的制造流程、新工具和新观念。当科学方法运用于实业时,我们发明了可互换零件的规模化生产、装配线、效率和专门化。所有这些信息组织形式推动了生活标准的极大提高,我们欣然接受。

 

最后,知识系统的最新转变目前正在进行。我们制造的所有物品都包含条理性和设计规划。我们还在知识系统中添加了微芯片,这种技术可以进行小规模计算和通信。即使是最微小的带条形码的一次性用品也反映出些许集体思维。无孔不入的信息流不仅体现在人类身上,而且扩展到制造品。它通过大型网络在全球传播,而这一网络将成为最大规模的信息梳理场所。

 

技术元素递增的轨迹与生命发展的轨迹一样。在生命系统和技术元素中,某个层次的相互关联性不断增强,在此基础上衍生出新一层组织。记住下面这一点很重要,那就是技术元素的重大转变的开端正是生物转变停止的地方:灵长类群体导致语言的产生。

 

语言的发明标志着自然界的最后一次重大转变,人类社会的第一次转变。文字、观念和概念是社会动物(例如人类)创造的最复杂的事物,也是任何类型科技最简单的基础。因此,语言为前后两次重大转变牵线搭桥,使之整合为一个连贯体,这样自然进化汇入技术进化中。历史重大转变的完整序列如下:

 

单一可复制分子→可复制分子互动群落

可复制分子→由可复制分子形成染色体

RNA酶型染色体→DNA蛋白质

无核细胞→有核细胞

无 性 繁 殖(克 隆)→ 有 性 重 组

单细胞有机体→多细胞有机体

单一个体→群落和超个体

灵长类群体→以语言为基础的群体

口头传说→文字/数学符号

手稿→印刷品

书本知识→科学方法

手工制造→规模化生产

工业文化→无所不在的全球通信

 

这些逐步升级、递增的转变揭示出一段漫长的历史。我们可以认为技术元素是信息——始于6个生命王国——的进一步重组。从这个角度说,技术元素成为第七个生命王国,它扩展了一个40亿年前开始的进程。正如现代智人的进化树很早以前从动物祖先那里偏离一样,技术元素现在也偏离了其前身,也就是人类的思维。从它们的共同根部向外涌出新物种——锤子、轮子、螺钉、精炼金属和农作物,还有稀有物种,如量子计算机、基因工程、喷气式飞机和互联网。

 

技术元素在几个重要方面与其余6个王国有所差别。与后者的成员相比,技术元素形成的新物种是地球上最短命的物种。我们制造出来的物品没有一件在持久性上接近存在时间最短的生物。很多数字技术的生命周期比单只浮游生物还短,更不用说与这个物种相比。

 

技术元素和有机体进化的第二个不同之处是:渐进式演变是生物界的法则,革命性步骤极少,一切进化都是通过一长串小步骤完成的,其中每一步都必须适应当时的生物体。与之相对,科技可以跳跃式发展,出现突然的跃进,省略渐进式步骤。

 

不过,科技和生命在进化问题上最大的差别——比其他差别大很多——是:与生物物种不同,科技物种几乎从不会灭绝。有些以往的技术被认为已经失传,但是详细调查显示,地球上某些地方某些人仍在使用这些技术。一项技术或一件手工艺品也许在现代城市属于稀有品,但在不发达的乡村十分普遍。例如,缅甸到处都有牛车,篮子在非洲大部分地区随处可见,手工纺织在玻利维亚依然兴旺。一项被认为已经消失的技术可能受到现代社会中某个以传统为根基的少数群体的热烈欢迎,只是为了获得某种宗教仪式般的满足感。想一想阿米什人的传统生活方式,或者现代部落社会,还有狂热的旧式长篇文学收藏者。老技术或许过时了,也就是说,不是很普及,或者属于次等,但仍然被小范围采用。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其中一个晚至1962年,在那个所谓的原子时代,波士顿某个街区内的许多小企业使用蒸汽动力,经上方的传动轴来操作机器。这种旧时代的技术可一点也不少见。

 

在环游世界的过程中,我对这一现象感到震撼,那就是古代技术具有强大韧性,在能源和现代资源匮乏的地区通常是第一选择。对我来说,似乎从未有技术消失过。一位声望很高的科技史学家不假思索地对我的结论予以反驳:“瞧,他们不制造蒸汽动力汽车。”嗯,用谷歌搜索了一会儿,我很快找到有人正在生产全新的斯坦利蒸汽汽车零件。漂亮的闪闪发光的铜质阀门、活塞,要什么有什么。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组装起一辆崭新的蒸汽动力汽车。当然,成千上万的业余爱好者依然在手工打造蒸汽汽车,还有成百上千的人在驾驶老式汽车。蒸汽动力是一项非常纯正——尽管罕见——的科技物种。

 

少数技术永远地从地球上消失了。希腊人的战争技巧遗失了几千年,不过现在有个好的研究机会让它重见天日。印加文明的记账系统采用绳上打结——被称为结绳文字——的方式,其实际操作方法被遗忘了。我们有一些古董样品,但是对它们的实际用法一无所知。这也许是个案。不久之前,科幻小说作者布鲁斯·斯特林和理查德·凯德利编制了一份“死亡工具”名单,该名单关注的是一些受大众欢迎的器具昙花一现的状况。最近,诸如海军准将64型计算机和雅达利系列计算机这样的已经消失的发明被添加到一份记录陈旧技术的长名单中,名单上包括幻灯机和电传簧风琴。不过,事实上这份名单中的大多数条目并没有消失,只是少见而已。一些最古老的工具制作技术被地下室工艺师和狂热爱好者保留下来。很多时间上更靠近今天的技术仍在用于生产,只是更换了商标和外形。例如,大量应用于早期计算机的技术现在可以在手表或玩具上找到。

 

除了极少的例外,各种技术都没有消失。在这方面它们与生物物种不同,后者从长远来看不可避免地走向灭绝。技术以观念为基础,以文化作为存储器。它们被遗忘了,可以复活,还可以被记录下来(通过越来越先进的方式),这样就不会被忽视。技术永存于世,它们是第七生命王国的永久边界 。

节选自《科技想要什么》

中信出版社 2011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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