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云033

作者: 2014-08-11
失落古城之谜

推荐人:杜军   腾讯公关部助理总经理、《腾云》杂志副主编

推荐语:

我们对湮没于史册的文明总是有昨日重现的期待。在辉煌的神庙和精美的艺术品中,在碑文和石壁上,我们探寻和幻想着与古人的对话,想象着灿烂文明的兴起与衰亡。在所有的失落文明中,维苏威火山脚下的庞贝古城和玛雅文明,则是最为神秘的历史。

如果说火山喷发尚属于不可抗力的天威,玛雅文明的陨落,更多地被标上人祸的注解。昌盛繁荣的玛雅文明何以突然消失?贾雷德·戴蒙德以环境变迁为视角重新爬梳了玛雅文明的崩溃之路。

曾经如此辉煌的文明,毁于因食物短缺和运输困难滋生的无休止的征伐。哪怕战争造成了数字意义上的人口消减,仍旧无法挽回资源失调的局面。不断升级的战火、气候的变迁和自然环境的恶化最终烧尽了最后的繁衍生机。玛雅的例子警告我们,不是只有生态脆弱的小型边缘社会才有崩溃的危机,如果恣意破坏自然的平衡,崩溃也有可能发生在最先进、最具创造力的社会。

英国的工业革命让帝国走上辉煌之路,但环境的污染让整个欧洲付出沉重的代价。北京在2008年奥运会之后一年比一年湛蓝的天空,自2013年开始变成了雾霾绵延,而今发展为京津冀地区,乃至全国各大重要城市的心头之患。在这个全球化的社会,任何靠转移污染、转嫁环境破坏到其他地区的做法虽然会暂时带来效果,却或早或晚会重新影响到自身。

何为繁荣又何为崩溃?无论是疾病、人口失调还是战争,都抵不过对区域和地球环境的破坏造成的影响巨大。面对未来,当我们算计着经济发展速度的时候,计较着利益得失的时候,或审慎或乐观地进行脑科学、人工智能、纳米技术、基因技术的美好构想时,也要意识到自然的强大、宇宙的危险及人性的复杂。在我们创建的辉煌的文明之路上 ,随时会发生崩溃的危机。

文章内容

失落古城之谜

/ 贾雷德·戴蒙德  / 江滢 叶臻

所有人都喜爱浪漫的神秘,而玛雅就近在咫尺。

直至1839年,被遗弃的玛雅城市仍为树木掩盖,不为外人所知。当富裕的美国律师约翰·斯蒂芬斯和英国设计师弗雷德里·卡瑟伍德听说丛林中有废墟的消息 后 ,他们一共勘探了44处遗址和城市。从那些精美超凡的建筑和艺术中,他们意识到这绝非“野蛮人”的作品,而是属于一个业已消亡的高级文明。玛雅的浪漫魅力从斯蒂芬斯的书中可见一斑:

“这是一个有品、精致和奇特的民族。在经历了兴衰,达到黄金鼎盛时期后,终而消亡……我们登上他们孤寂的庙宇,来到坍塌的祭坛前,无论到哪里,都能看到他们所留下的喜好和手艺的印记……我们将墙上那些以悲伤目光凝视的陌生人唤回人世,想象他们衣着华丽、羽翎相饰,在宫殿和庙宇的台阶拾级而上。这座伟大美好的城市展现出颠倒、孤寂和失落的壮观景象;在世界历史传奇中,没有什么能像它那样给我们如此强有力的震撼……这座身处密林深处的废墟,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被辨认的名字。”

不同于那些因落后而崩溃的社会文明,在前哥伦布时期的新大陆,玛雅拥有最先进的文明,它是唯一留下大量文字且位于新大陆文明(美索亚美利加)两大心脏地带的地方。不是只有生态脆弱的小型边缘社会才有崩溃的危机,玛雅的例子警告我们崩溃也有可能发生在最先进、最具创造力的社会。

沙漠·热带雨林

说到玛雅,有人往往会联想到雨林,其实这是不正确的。热带雨林一般位于降雨量充沛、终年潮湿的赤道地带。而玛雅人的家园距离赤道有1000多英里,在北纬17°到22°之间。该地的气候被称为“热带季节性雨林”。虽然5月到10月多雨,1月到4月却是旱季。

尤卡坦半岛从北至南,年降雨量按457.2毫米到2540毫米递增,土壤层也逐渐加厚。所以半岛南部的农业产量相对较高,养活了更多的人口。然而,每年的降雨量不定,此外,每年的降雨时间也难以预测,农民们播种后雨水迟迟不来的情况经常发生,古玛雅人也许对此更富经验、更有对策,但他们仍须面对干旱和飓风带来的庄稼歉收的威胁。

虽然玛雅南部降雨比北部多,但南部的缺水问题更为严重。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尤卡坦半岛有着丰富的地下淡水资源,但随着地势由北至南逐步增高,因此越往南,地表与地下水位之间的差距也就越大。半岛北部的地势相当低,所以生活在那里的古玛雅人可以在深邃的天然洞井或山洞里汲水。然而南部多数地区地下水位太低,无法挖掘洞井和水井。更糟糕的是,尤卡坦半岛多为喀斯特地形,即海绵状的多孔石灰石地形,雨水直接渗入地底,留在地表的所剩无几。

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许多玛雅城市并不建在河边,而是位于隆起的高地之上。玛雅人从洼地汲水,或者对天然洼地进行改造,把水蚀石灰岩中的漏洞填堵起来使之成为储水池或水槽。在大型储水池收集并储存雨水,以备旱季之需,例如玛雅的提卡尔城就有足够1万人在18个月内饮用的水。在科巴城的玛雅人为了使供水更有保障,在湖边筑堤用以提升水位。然而对于住在提卡尔这些依靠储水池的城市居民而言,如果1个月里滴雨未下,他们就会遭受极其严重的后果,也许短短一场干旱就能耗尽他们所有的食物储备,因为作物生长需要的是雨水而不是储水池。

农业·割据

科学家们对古代玛雅人的骨骼做同种型分析后得出结论,无论是特权阶级还是平民,玉米占玛雅人食物结构的70%。他们养狗、火鸡、番鸭和一种不叮人的蜜蜂。最主要的野味则来自狩猎得到的鹿,在某些地方还有鱼。在玛雅考古点只发现极少量的动物骨骼,这说明玛雅人的肉类来源不多,而鹿肉则是供特权阶级享用的美食。

在今日美国高效的农业系统中,农民们只占全部人口的2%,但每个农民可以平均养活125人。在古埃及,其农业系统的效率虽然比现代机械化生产低效,但每个埃及农民仍然能生产5倍于本人及其家庭所需的粮食。相比之下,由于玛雅农业存在着下列局限性,其农民比重高达70%

首先,蛋白质产量过低。玉米作为主要的作物,比起旧大陆的大麦和小麦含有更少的蛋白质成分。玛雅人的作物品种明显少过安第斯农民,后者不但种植玉米、土豆、藜谷等作物,还有驼马作为肉类来源。

其次,玛雅的玉米农业无论是与阿兹特克的“奇南帕斯”(一种农业技术,类似于中国“架田”的浮田,系用芦苇做成筏子,上面覆泥土,种植蔬菜和玉米)相比,或是与欧亚大陆以畜力耕作的农业相比,其农业集约程度和产量都稍有逊色。

再次,玛雅气候潮湿,使玉米难以储藏一年以上。

最后,玛雅人不像安第斯的印加人那样拥有驼马,或是旧大陆的农民那样有牛、马、驴和骆驼可用。玛雅人没有畜力用来运输或犁耕,所有地面运输都是通过脚夫背运。如果军队外出作战,派一名脚夫背负玉米随行,出征途中脚夫自己要吃掉一些玉米,回程时又耗费掉一些,因此只剩下为数不多的部分供军队食用。征程越长,所剩余的可供脚夫食用的玉米就越少。如果征途长达一周,那么无论是派遣脚夫直接运送玉米,还是间接通过市场交易转运都变得很不经济。因此玛雅农业产量的低效与驮畜的缺乏严重限制了他们作战的距离和时间长度。

我们往往习惯性地认为军事的胜利取决于武器的精良,而非食物供给。但新西兰毛利人的例子说明了食物供给对军事胜利所起的决定性影响。大约从1815年开始,由于土豆的广泛播种,毛利人作物的产量得到极大的提高,能够生产足以供应军队作战几周的粮食。结果自1818年到1833年这15年里,从英国人那里获得了土豆和枪支的毛利人开始出征到几百英里以外,攻击那些还没有土豆和枪支的毛利人。因此,土豆的高产量缓解了毛利人战争中的制约。这种制约与低产的玉米农业给玛雅人战争所造成的局限很相似。

这样的食物供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玛雅社会诸侯割据,争战频繁。玛雅的军队官僚组织规模小,军事上无法发动长距离的战役。许多玛雅城邦的人口只有2500050000人不等,从没超过50万人。面积也不大,从宫殿开始算起,无论朝哪个方向,也就两到三日的脚程。从一些玛雅城邦神庙的顶端眺望,往往一眼就能看到邻近城邦的神庙。

科潘

科潘这座房屋密集的小城遗址位于洪都拉斯的西部。科潘地区最肥沃的土地是沿着河谷冲击而成的五块平地,总面积不过10平方英里。科潘附近皆为陡峭的丘陵,其中将近一半的丘陵地带的坡度为16%。丘陵土壤要比河谷土壤贫瘠一些,酸性较高,而且所含的磷酸盐成分也较少。今日,谷底的玉米产量是丘陵地带的两至三倍。同时丘陵的土壤正在被迅速侵蚀,十年里产量就下降四分之三。

按照估计的房屋数来推断,从5世纪起,科潘的人口开始飞速增长。到公元750年至900年达到顶峰,大约有27000人。根据玛雅的历史记载,科潘大约于公元426年崛起,之后的石碑也记录了一些提卡尔和特奥蒂瓦坎贵族等人的访问活动。对国王歌功颂德的皇室石碑兴建于公元650年至750年。从公元700年起,国王以外的贵族们也开始纷纷建造自己的宫殿。到公元800年时大约有20座宫殿,其中一座里有50栋建筑,能容纳250人。所有这些挥霍必将加重早已在国王与大臣的压榨下苟延残喘的农民们的负担。

对科潘的不同居住环境所做的考古调查发现,它们持续不断地被 侵 占 。当时人口已开始增长,但丘陵地带尚无人居住。因此面对不断增长的人口,他们通过缩短休耕期、两熟制和调节灌溉系统来增加产量。

至公元650年,人们开始搬到丘陵居住,然而坡地耕种只维持了一个世纪左右。居住在丘陵地带的科潘人口比重比在河谷要低,最高大概到41%,然后开始下降,最后又集中在河谷一带。是什么导致人们从丘陵搬回河谷呢?透过对谷地建筑地基的挖掘显示,早在8世纪,这里的土壤就已经被一些沉积物覆盖,这意味着山坡遭到侵蚀,可能还有养分流失的问题。这些贫瘠的酸性丘陵土被冲刷到谷地,覆盖了原本肥沃的土地,而谷地的农业产量也因此降低。古玛雅人对这一古老的丘陵的放弃与现代玛雅所经历的坡土贫瘠和养分耗尽问题非常一致。

丘陵土壤遭侵蚀的原因非常明显:原本遮挡和保护土壤的森林被砍伐殆尽。根据花粉样本考证,山坡上方海拔较高的地方曾有一片松树林,最后被全部砍光。计算显示,砍倒的松树大部分被用作燃料,而剩下的用来建房子和制造石灰。在前古典时期的玛雅遗址中,玛雅人铺张地在房屋里涂上厚厚的石灰,石灰生产可能是滥伐森林的主要原因。滥伐森林除了导致谷地沉淀物堆积、居民可用木材缺少,还会在谷地造成“人为旱灾”,因为森林在水循环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大肆砍伐森林的行为会致使雨量减少。

数百具从科潘遗址出土的骸骨已被用来做疾病和营养不良的研究,比如骨质疏松等。这些骸骨的特征显示,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科潘人的健康状况从公元650年到公元850年间开始恶化,当然平民的情况相对更严重。

自科潘的丘陵地带开始被占据后,科潘人口迅速增长。后来发生的对丘陵田地的离弃意味着那些以前依靠丘陵的多余人口成为谷地的负担,更多的人在10平方英里的土地上讨生活。这引发了农民之间争夺肥地或普通田地的争斗,就像现代卢旺达那样。由于科潘的国王在享受特权的同时无法兑现自己许下的风调雨顺的承诺,于是成为灾荒的替罪羊。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最后一次听说科潘王是在公元822年(科潘最后一个长纪年历年份),而皇宫却到公元850年左右才被烧毁。

复杂的崩溃

公元800年以后,玛雅90%99%的人口消失了,尤其是以前人口最密集的南部低地地区,与此同时,一起烟消云散的还有国王、长纪年历以及复杂的政治和文化制度。让我们对另外两个导致玛雅崩溃的因素——战争和干旱做进一步讨论。

长期以来,考古学家们以为古玛雅人是一个温和善良的民族,现在我们知道玛雅人的战争是激烈持久、无休无止的。由于受到食物短缺与运输困难的限制,玛雅人无法像墨西哥中部的阿兹特克以及安第斯山的印加人那样,在整个区域形成一个统一的帝国。考古学资料揭示,在古典时期玛雅崩溃的前夕,战争更加白热化。玛雅的国王们在战争中会将敌国国王俘虏而来,其中一个不幸的失败者就是科潘的十八兔国王。玛雅的壁画及石碑描绘了俘虏被折磨的方法,几年后甚至升级到用俘虏来做祭祀供品这一惨绝人寰的方式。至于底层的平民,由于人口过剩和土地不足,他们间寸土不让的争战可能就数不胜数了。

根据对湖泊沉积物样本进行放射性碳年代测定所得出的研究结果,气候学家与孢粉学家认为从公元前5500年到公元前500年,玛雅地区相对湿润。接下来从公元前475年到公元前250年,就在前古典时期玛雅文明兴起前夕,气候比较干旱。前古典时期的兴起也许得益于公元前250年之后的湿润环境。但其后公元125年至250年的干旱引发了埃尔米拉多尔等地的前古典时期崩溃。之后,湿润环境的回归使得古典时期的城市一片欣欣向荣。中途在公元600年左右曾出现过一次短暂的干旱,由此导致提卡尔和一些地方的衰败。最后,在公元760年,近7000年来最大的一次干旱开始了,到公元800年达到顶峰。科学家们怀疑这次大干旱是引发古典时期玛雅崩溃的罪魁祸首。

玛雅的启示

为什么玛雅大多数中心地带在崩溃发生、时间流逝、森林又恢复茂盛以后,仍然人迹罕至?

第一条线索是人口增长超过了资源可以承载的程度,考古学家大卫·韦伯斯特总结道:“太多农民在太多的地方种植太多的庄稼。”

第二条线索是人口与资源的失调。滥伐森林与山坡侵蚀造成可用耕地日益减少,而需求却日益增加。此外,滥砍滥伐引发人为干旱、土壤养分流失以及与蕨类植物争地等可能进一步恶化人口与资源的失调问题。

第三条线索是不断升级的战争,人们为了日益稀缺的资源不断发生争斗。玛雅人的战争旷日持久,在行将崩溃之前达到高峰。如果我们试着想象在一个比科罗拉多州还小(10.4万平方英里)的地方住着500多万玛雅人后,对他们之间的战争就一点也不会感到惊奇了。同时战争又使耕地进一步减少,因为介于城邦之间的土地战火纷飞,无法耕种,从而演变为无人去关心长远的问题。

就像复活节岛、芒阿雷瓦和阿纳萨兹那样,玛雅的环境和人口问题致使战争升级,民间冲突不断。就像复活节岛和查科峡谷那样,玛雅的人口达到高峰之后,政治与社会的崩溃接踵而至。丘陵地的农业遭到破坏后,留下更多需要喂养的人口;复活节岛上的酋长们竞相竖立起更大的石像,阿纳萨兹的权贵们颈挂由2000颗绿松石穿成的项链;而玛雅的国王也拼命建比对手更壮观气派的神庙,石灰刷得一个比一个厚;所有这些举动与现代美国首席执行官们的炫耀消费有着明显的相似之处。复活节岛的酋长与玛雅的国王面对重大的社会危机时表现出的束手无策,给这一令人忧虑的对照画上了句号。

节选自《崩溃》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8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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