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清华周榕:硅基空间崛起,城市发展往何处去?|WeCityX系列访谈

|WeCity 作者:腾讯研究院 2023-07-27

以互联网产业化和工业智能化为标志、以技术融合为主要特征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正以一系列颠覆性新兴技术深刻地影响和改变着我们的城市。全面数字化发展改变城市的资源连接与供给,元宇宙的出现重塑人与空间的关系,碳中和发展愿景推动能源体系升级,工业互联网、无人驾驶及机器人的发展促进工业数字化转型与智能运输。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关注未来城市的发展趋势及建设方法。然而,当前未来城市建设仍面临诸多问题和挑战,相关的城市研究仍大多聚焦单一领域与对象,且彼此间缺乏足够的对话交流机制,难以针对具体议题达成共识。

为此,腾讯研究院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联手合作,访谈了7位来自学界、业界的领域专家,围绕历史演进、生产生活、城乡关系、社会可持续发展、工程实践以及城市运营视角下的若干核心议题探讨与展望技术演进与城市的未来,本篇为该系列专家访谈的第五篇。

 

【专访嘉宾】

中国当代建筑及城市评论家,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全球知识雷锋发起人,三联人文城市奖架构共创人周榕(以下统一简称“Z”)

【访谈参与成员】

腾讯:刘琼、李瑞龙、王鹏 、张翼、刘莫闲、徐一平

清华:龙瀛、张恩嘉、李伟健

(以下统一简称“WeCityX”)

 

WeCityX:回顾历史,技术进步与城市发展的相互作用关系是什么?当下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又有哪些新的特征?

Z:技术的进步特别是工业革命具有全球化、协同性的特征,其对于城市的影响非常大,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城市的人口规模看出来。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城市人口普遍在200万左右。全球第一个达到500万人口规模的城市是1880年的伦敦,第一个人口超过千万的城市是二战后的纽约,其背后分别是引导第一、二次工业革命的国家。第三次工业革命以信息技术的崛起为特征,大数据处理、实时算法协同管理在此时期为城市带来极大的变化。第四次工业革命下,硅基空间的崛起另外形成了一个平行次元。原来城市物理空间组织枢纽带来的一系列便利很大被硅基空间新的权力者剥夺。大量的商店倒闭,它们作为资源分配的终端末梢,和人的粘性在失去。消费型互联网企业对城市会有很大影响,例如对城市基础的物理空间能力有很大的削弱。因此我们在关注到第四次工业革命对城市的赋能外,也要警惕他们对城市的“争夺”。

 

WeCityX:技术对我们当下的城市空间与居民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哪些影响?

Z:硅基空间介入的更多是资源分布问题,因此对于相对落后的城市反而可能影响更大。大城市的基础设施更发达,商业网点与大型购物中心建设更好、更快,因此二三线城市中电商等新技术形态对于城市的影响会更大。面对ICT技术,这些小城市的凋敝,例如物理空间的活力丧失其实比大城市明显的多。如今,有大量的中国城市处在不发展甚至收缩的状态,ICT技术冲击出现的问题往往在这些基础薄弱的城市地区最先反映出来。

但目前,即使在超一线城市,我们也可感受到例如零售业的迅速凋敝,当下可能只有部分餐饮和高端奢侈品等特别重视在地体验的业态还活的不错,疫情是非常大的催化剂,社会组织层面的形态变化在迅速发生。

 

WeCityX:未来社会的公平会受到技术的影响和作用吗?

Z:技术是中立的工具,其本身没有自己伦理上的喜好和价值目的。技术掌握在谁手里非常重要。技术越先进,掌握技术的价值权利系统便越重要。新兴技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容易形成垄断,并天然和资本结合。因此,资本背后的价值伦理同样非常关键。中国基础设施的建设大多是反市场的,技术进步降低了大量成本,即使在疫情期间,物价也没有大量上涨,这些都是大量技术形成普惠的表现。

 

WeCityX:未来城市与乡村的差异和发展路径在技术发展作用下会有怎样的改变?

Z:首先,随着硅基空间的崛起,城乡原有的巨大差距会被迅速拉平。随着4G/5G网络、村村通工程在大部分乡村普及,乡村和城市在信息获取能力上没有太明显的技术壁垒。物流、路网系统分布也有走向平均化、均匀化的趋势,导致资源分布趋于平均,这为乡村振兴带来了巨大机会。

中国乡村振兴的唯一路径就是城乡联动。此外,乡村的全面复兴仍然比较困难,更多是以快速的点状突破为模式。中国70-80%以上的乡村只能被称作“农村”而非“乡村”,它们没有较好的环境风景或人文禀赋,只是基本的农业生产单元,不太可能成为城市人才资本的流动地。这种农村主要依靠农业大生产发展起来。如今直播带货下沉到田间地头,带动当地农产品物流快速有效的商品转化,这种信息的重新分布对于农业作为支撑的农村是有巨大贡献的。此外,诸如AI图像识别与无人机等结合的农业信息技术应用也对农村有很多赋能。总体而言,第四次工业革命对于城市而言是喜忧参半,对于农村/乡村则是重大利好。

技术发展为智慧农业赋能

 

WeCityX:未来的城市规划建设及其从业者应如何适应技术发展带来的环境变化?

Z:其实这一轮技术冲击对我们这个专业是很严峻的挑战,但我们必须要从全行业的角度找到未来的出路。我们最擅长的处理还是空间的组织,用空间组织资源,组织多学科的综合系统,这也是我们做城市工作最强的工具。因此,要把我们的战场拓展到硅基空间中去。城市的定义不再是物理空间中的土地与建筑,其已进入到硅基空间中,例如元宇宙便是一种我们更容易接受的可视化呈现。未来要更多地进行硅碳融合思考,这是我们行业唯一的机会。我们所有的教育不能只教画图,相应的视野、工作场地和技术工具要跟上。我们现在视野有了,场地差一些,而技术工具远远没有跟上。从行业贡献的角度来看,应有主动出击的意识,发展自己的技术工具,开拓新的生存空间。

 

WeCityX:新兴技术的涌现和发展是否会为未来城市的建设和运行方式带来变化?

Z:技术进步解决了很多人口红利消失带来的问题,如未来无人工厂、老龄化机器人或外骨骼的使用。但技术必须人文化,人不能变成技术的奴隶,技术如果不为人类最大福祉服务的话就是杀手。现在人类进步的基础除了技术发展外,更多是经济发展与人口膨胀。但随着人口的增长终结与下滑,未来可能不是AI杀死人类,而是人类自然萎缩灭亡。此外,技术进步会带来另外一种文明,即半人半机器或者以机器为奴隶,人作为奴隶主,这种文明结构是非常可怕的。倘若任由技术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发展,这个文明系统本身一定会产生一定的“系统意志”,这对于现存的人类文明有巨大的威胁。当下我们面临的时代不亚于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我们正处在这么一个起始点上。新文明的建构不能由技术主宰,必须要有人对此负责。所以我在搞人文城市奖,但越研究技术问题,会越发现它的可怕。人类的城市病,或叫网络病、技术病已经非常明显了。无所不在的焦虑、内卷、压迫,不知道意义所在,没有价值感,这些网络时代的症状会折射当下文明在转型过程中的部分结构性问题。技术已经露出了它的“獠牙”。我不是要否定技术,而是觉得技术必须经过人文的驯化,否则是很可怕的。

《银翼杀手》的街头

 

WeCityX:技术进步对顶层的人影响似乎没有那么大。中间这一层的群体好像在这一轮信息技术变革过程中受到的冲击最大,您如何看待这样的现象?

Z:原来的中国社会具有明显的二元社会结构,官和知识份子是同义词,大学和历史上的科举类似。在之前,读书进入到知识圈层,便会具有某种天然的垄断性,大学里面获得的教育门槛几乎是终身的。但是在当下,互联网技术造成这一批人的剥夺感很强。中专生有时候在专业上的水平远远超过大学生,技术把知识信息门槛几乎彻底抹去了,通过互联网等其他渠道获得知识变得更加容易。受过大学教育的阶层与下面阶层向上的门槛被撤掉,但是其本身向上阶层跃迁的门槛还没撤掉。

 

WeCityX:您觉得新的虚拟世界、意识形态的空间构建有哪些方向?

Z:我特别同意元宇宙的构建会有意识形态,但可以换一个词,比如价值伦理。我们需要从文明的角度重新认识技术。技术是我们组织文明的材料,这样我们这个学科才有机会,否则最多是科普的水平。我们要创造新的文明体系,但现有的意识形态主张都是在旧文明里面出现的。因此,保持批判性思维可能更重要。批判性思维不是工具,而是手电筒能够给我们照明未来的方向。

 

本文作者:

腾讯研究院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联合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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